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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奧林匹亞」打造新倫敦
從「倫敦2012文化節」看英國當代藝術發展

【8月專輯：「文化奧林匹亞」打造新倫敦】
穿透當代藝術的孔徑，觀測英式生活的尺幅
今夏倫敦私人藝廊展覽精選輯
撰文∣江凌青

奧運期間，不僅各公立美術館與博物館有精采展演活動，許多私人藝廊也特別展出許多對英國當代藝術文化史別具意義的重要展覽，其中有許多展覽甚至與奧運期間英國各地的公立美術館大展有著彼此呼應、相互襯托的效果，將這些展覽連結觀之，更彷彿經歷了一趟拼湊當代英國風貌的深度之旅。
本文特別精選今夏倫敦最值得參訪的五大藝廊展覽，展現英倫藝文如何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發光，邀請眾人透過藝術感受英式生活的魅力。當代藝術彷彿成為一個孔徑，而在孔徑之後蔓延開展的，則是包羅萬象卻又有著鮮明性格的當代英式品味與生活。

◎最不容錯過的當代藝術對照組：達敏．赫斯特的泰德回顧展與白立方藝廊個展

白立方藝廊今夏推出的達敏．赫斯特個展「兩週一夏」，可以被視為泰德現代美術館的赫斯特回顧展的對照組。在泰德現代美術館的展覽中，策展人以主題性的方式來回顧赫斯特藝術生涯中所有重要作品，包括以展示櫃陳列的藥丸、動物標本、圓點繪畫等，所有作品強調的都是赫斯特的概念，而非親筆創作的痕跡。但白立方畫廊的夏季特展卻反其道而行，展出作品完全以赫斯特自2010年才開始投入、完全由他在風景美好的多文郡（Devon）鄉下的自宅裡創作的油畫作品。這些作品與他過去那些以高度機械化的模式生產出來、不流露絲毫情感的作品完全相反，強調的是他個人對日常的感懷、筆觸與用色的自由，以及對西洋繪畫傳統的揣摩。

這批在構圖上顯得傳統、在技法上又顯得粗糙而稚氣的作品，雖然已被眾人斷定為「赫斯特最差的作品之一」，但卻能為觀者開展出另一重閱讀赫斯特的面向。對於討厭赫斯特的觀者來說，將此展與泰德現代美術館「後製」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的回顧展並置觀看，可以看出更多赫斯特在創作上的矛盾與缺漏，例如他以逆反繪畫媒介的方式成名，所用之物如動物標本、藥丸、菸蒂與鑽石，皆與傳統的繪畫相衝突，但白立方的個展又展現出他不甘願做個「不會畫圖的藝術家」的心理糾葛，甚至不惜以這些平庸之作來為自己辯白；對於欣賞赫斯特精準地以特定主題與物件來指涉當代社會之荒謬可笑的觀者而言，這個展覽也讓他們看見赫斯特在面對日常生活時的詩性，即使這樣的詩性換來的是不夠成熟完美的畫面，但對赫斯特的支持者來說，這些畫作也不愧為赫斯特向來偏好的詩意標題添上了更多的參考資料??正因為這些參考資料，是由藝術家個人的日常生活所支撐的，所以粗糙也是一種誠懇，平庸也成為一種安慰。

◎最值得持續關注的藝廊個展：莎拉．魯卡斯主持嶄新藝廊空間

緊鄰倫敦最繁華的攝政街與牛津街幾步之遙的莎蒂寇爾藝廊，今年2月開闢了新的藝廊空間「情境」（Situation），以一整年的時間來專門展出莎拉．魯卡斯的近期作品，並且在5月、8月與11月都會在展場添入新的裝置藝術，同時魯卡斯也會在此策劃許多與展覽相關的活動，因此整個藝廊就像是個以莎拉．魯卡斯為核心，並且不斷增長細胞、繁衍枝椏的有機體，一方面拓展了當代藝廊與藝術家的深度，另一方面也讓藝廊不再只是盛裝作品的空盒，而是能隨著作品一起褪皮重生的生命共同體。身為最受矚目的英國年輕藝術家（YBA）的一員，魯卡斯在英國鄉間沉寂多年、靜靜生活與創作後，開始調整她過去激進的創作路線，轉而以更細膩的方式來理解與拓展材質的意義與敘事性。新作雖然仍以她向來關注的女性議題為主，但在呈現方式上卻流露出她過去不曾展現的溫柔。

莎蒂寇爾藝廊之所以大膽地以新展間來密集呈現一位藝術家的作品，是為了要復興90年代時興起的那股由藝術家領軍策劃展覽的風潮。當時的風潮捧紅了赫斯特、魯卡斯等一群YBA藝術家，也讓英國終於在國際當代藝術圈上占有一席之地。為了配合這長達一整年的展覽，莎蒂寇爾藝廊也出版了《2005之後，2012之前》一書，完整記錄魯卡斯從叛逆少女到成熟藝術家的關鍵性轉變。若想一探英國藝廊能如何多管齊下地參與當代英國藝術史的演進，這個破紀錄地在私人藝廊裡展出長達一年的展覽，絕對是今夏倫敦值得一訪的藝術界大事。

◎今夏倫敦最耀眼的老字號、新榮光：亨利．摩爾巨型作品藏身鬧區巷弄

談到英國20世紀藝術史，絕對不能不談到亨利．摩爾，但不像如今依舊在世的YBA藝術家們能不斷另闢蹊徑來讓觀者重新看待他們的藝術（如上述兩個展覽，便讓我們看見不畫圖的赫斯特也開始畫圖，或都市叛逆少女魯卡斯隱居鄉間後再重新出發），這位早已在1986年過世的老字號藝術家，如今已不可能透過新的創作來重新演繹自己的經典風格??但畫廊巨頭高古軒趁著奧運期間推出的亨利．摩爾個展，卻大膽地挑戰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這個與亨利摩爾基金會合作的展覽，將摩爾過去只在戶外展出的「巨型形式」系列，置入了高古軒藝廊位於潘聖拉可斯車站後巷裡的藝廊空間中，製造出違和的戲劇張力，邀請觀者以新鮮的眼光來重新看待這位最重要的英國現代雕塑家。

摩爾在他創作生涯中的最後20年，都致力於製作這些被他稱為「展現建築學對比的團塊」（architectural contrasts of masses）的巨型雕塑。他以這些大型雕塑來向他鍾情的抽象形式致敬，將雕塑的力與美推演到極致；而尺寸的重要性就在於，作品本身的優點都能以壓倒性的存在，瞬間衝擊觀者，在他們的記憶板塊上撞出凹痕。這些作品既優雅、又野蠻，在真空太空艙般、站滿畫廊警衛的展間裡，像是從時光縫隙裡側身闖入的外星生物，向我們指出日常生活絕非我們所想像的樣子，藝廊不只是陳列藝術品的空間，也可能反過來被藝術品所攻陷。展示與陳列之間的關係，就這樣被摩爾的巨型雕塑輕易地切斷、重組與再生了。

根據策展人艾妮坦．費得曼（Anita Feldman）的解說，高古軒藝廊將這批作品放進白方盒空間展出的原因，是因為要重新強調摩爾對抽象形式的熱愛。過去摩爾以這些作品來「調解城市空間中無所不在的幾何線條」，將雕塑做為協調自然景觀與城市建築的中介，而這個展覽則是讓形式回歸本質，而無須透過任何功能與責任來認證藝術品的價值。這個展覽呈現了一流藝廊空間能如何重新詮釋經典之作的能力，也是愛好雕塑藝術的觀眾今夏必訪之地。

◎最精闢的英國肖像大集合：朱利安．奧培的跨界數位美學

與其去國家肖像藝廊觀察當代英國人的面貌，還不如去里森藝廊看看朱利安．奧培如何以簡潔的電腦繪圖風格，將繁複深厚的英國文化轉化為色彩鮮明、輪廓簡潔的一張張肖像，進而以這些面貌不清但又充滿特色的人物來為當代英國文化建構出生動的符號。

當代藝術重鎮里森藝廊在奧運期間展出朱利安．奧培的新作展，是他藝術生涯以來面向最廣的一次個展。展覽內容的重點之一，是他以熟練的電腦繪圖風格開發的路人肖像，參考範本都是他在倫敦街頭拍攝到的陌生人。此外，奧培對傳統肖像的興趣，也延伸到風景畫上；他以捕捉路人的俐落筆法，來重新詮釋歐陸風景畫在構圖與用色上的傳統，將那些以平緩草原與低矮樹木交錯的詩意美景套上現代化的視覺語法。除了以平面繪畫展現這個系列的研究成果，奧培也展出六件以風景為主題的動畫投影作品，拓寬傳統繪畫與當代媒體的對話。以集結了70幅數位素描的最新動畫創作〈冬季〉為例，除了透過卡通式的畫風來呈現蒼涼的景觀，奧培還請來電影配樂家保羅．英格利希比（Paul Englishby）為這件作品製作配樂，以人人都習以為常的影音經驗來鋪陳一趟純粹的旅行。這個展覽呈現了奧培如何將他對英國眾生的觀察，轉化為多層次的數位跨界創作；身為觀者，遊走於靜態的肖像與動態的影像藝術之間，就彷彿感覺到當代英國的姿態生動地在心中浮現。

最精采的英國藝術社會學：格雷森．佩里為當代英國社會立下紀念碑

今夏倫敦的藝廊展覽可以說是空前精采，集結了當代藝術標記達敏．赫斯特、莎拉．魯卡斯等人挑戰自我既有成就的個展，展現了商業藝廊能如何為老牌藝術家亨利．摩爾的巨作賦予新生命，也向觀者展示了朱利安．奧培長年以精簡的筆法歸納當代英國面貌的成果??但今夏全倫敦只有一個展覽，能呼應、反思與總結上述所有展覽，這個展覽就是格雷森．佩里的「細小差異的虛華」。展覽名為「細小差異的虛華」，指的就是品味其實意味著在各種細節上的差異，而這些差異能為不同階級的人帶來「虛華的認同感」，例如懂得選擇某個品牌就代表自己的品味上流，即使這個品牌跟其他較為廉價的品牌，在視覺上的差異其實極為細小。

這個展覽不僅是一個展覽，同時也是紀錄片《一切來自最佳品味》（All in the Best Possible Taste）的實驗成果。佩里與英國知名電視台Channel 4合作，拍攝了三集的紀錄片，分別探訪英國當今勞工、中產與上層階級在服裝、居家布置等各方面的品味差異，最後他將個人的觀察轉化為六幅巨型掛毯，以此向當代英國人致敬，而掛毯的圖像設計則是受到18世紀藝術家霍加斯描繪常民生活的系列版畫「一個浪子的演變」（A Rake’s Progress）的影響，除此之外，他在構圖上也挪用了許多知名宗教繪畫中的形式，展現了當代英國生活與藝術史的奇妙混合體。

佩里向來偏好以傳統的陶瓷、青銅、鑄鐵、版畫等媒材來展現他對當代英國社會的觀察，而這次的掛毯系列則是將他的社會學考察推演到了極致，一方面以歡慶當代物質生活，另一方面也對資本主義提出多番質疑。傳統的掛毯只呈現經典的神話、盛大的歷史場面或史詩般的戰役片段，但佩里的掛毯裡除了有當代人愛不釋手的iPad、iPhone、象徵品味的企鵝牌馬克杯（專門出版文學經典的企鵝出版社的周邊產品）、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設計的花草圖樣壁紙等標誌品味與階級的物件，也出現了暴發戶因為炫耀愛車而不幸發生車禍的悲劇性場面。因此雖然是以傳統的掛毯形式呈現，這些掛毯卻又是當代社會的寫實縮影，有著獨立的生命。在這個人人歡慶奧運的時刻，佩里對英國當代生活的寫實觀察與深刻批判，絕對是值得對英國文化有興趣的人們，一定要反覆觀看的畫面，因為其中所有細節，都代表著英國當代社會裡的一顆舉重若輕的棋子。